“讓開?!?
肖時卿見令狐胤還是執(zhí)意要回臨安,跪著攔在馬前,一動也不動,“若將軍要回去,就從卑職的尸體上踩過去?!?
燕城也走到肖時卿面前,和他一起跪下。
令狐胤揚起馬鞭來,狠狠的落下,“我叫你讓開!”
鞭子在肖時卿身上落下一道血痕,衣裳都被抽裂,可見那那力道有多大,但即便如此,他脊背也挺的筆直,“若要卑職眼睜睜看將軍送死,不如現(xiàn)在,將軍就將卑職這條命收回去!”
令狐胤又落下一鞭,這一鞭直叫肖時卿皮綻肉裂,但即便如此,他也還是滿臉的坦然生死。
令狐胤竟在這滿心的悲涼絕望中,彎唇笑了起來,“你為何不愿意我死?”連那令狐沛都要置他于死地,他們?yōu)楹芜€要保他,“我是朝廷欽犯,你們救我,就是死罪。從軍之時,可有人和你說過,君為臣綱?可有人和你說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說過!”肖時卿,“可卑職只有一個君,那就是將軍!”他本是個世家公子,無奈家道中落,遭人欺凌,是令狐胤給他劍,是令狐胤教他如何活著。
這樣的話令狐胤實在聽的太多了。
多的他現(xiàn)在回憶起來,只能記得令狐沛對他說:胤兒是令狐家的驕傲。
就這樣一句話,纏縛住了他的半生。如今說他是驕傲的人,也因為他是北狄的人,摒棄了他。
令狐胤忽然大笑,直笑的雙拳緊握,笑聲一止就神色陰冷,他從馬上彎下腰來,目光緊緊的盯著肖時卿,“若我是北狄人,你還會這樣說嗎?”
肖時卿只是遲疑了一瞬,“若將軍是北狄人,卑職,也誓死跟隨!”
“你不怕我,有朝一日揮劍天擎嗎?”令狐胤字字誅心,“天擎有你鄉(xiāng)鄰,有你父母,有你君王——”
“卑職沒有鄉(xiāng)鄰,沒有父母,只有君王。”他父母亡故,遭受到的,無一絲關(guān)懷,只有白眼和欺辱。那一日將軍教他拔劍,那些欺辱他的人,就都在一瞬間閉住了嘴巴。那時他才嘗到生而為人的尊嚴(yán)是何物。
令狐胤想從肖時卿臉上找出一絲虛偽來,但他即便看到他眼底,也只有一腔赤忱,“你真的,愿意跟著我?”
燕城在同一時刻,和肖時卿一起開口,“卑職愿誓死跟隨將軍!”即便揮劍故國。
令狐胤那叫冰塊凍的結(jié)結(jié)實實的心臟,本來叫周瑯敲開了一條縫隙,又叫那燕城與肖時卿的話,震碎了那冷入骨髓的寒冰。
而在這時,周圍夜半醒來,千里來救令狐胤的將士也齊齊跪下,“我等愿誓死跟隨將軍——”
將軍給他們劍,讓他們生。
將軍闖入敵陣,讓他們生。
將軍就是他們的君王。
令狐胤竟在這一瞬怔住,他以為自己會是個眾叛親離的下場,卻不曾想到,在此時此刻,還有人在知道他是北狄的人,還愿意發(fā)誓效忠于他。
可笑他還以為這天下無他令狐胤容身之地!
實在是可笑至極!
他一心求死,因為他覺得自己眾叛親離,卻不知道,舍棄他的,只有令狐沛,只有令狐家。
肖時卿眼前白光一閃,抬頭去看,見是令狐胤拔出了他腰上的佩劍。
“令狐家養(yǎng)我二十七年,今天,我一并還給他們了。”冰冷的刀鋒割斷自己從鬢間垂下來的頭發(fā),斷發(fā)飄散下來,仿佛是終于割斷了桎梏他許久的枷鎖。他一雙沉寂的眼中,蟄伏的野獸終于破籠而出。
“將軍……”燕城也抬首望著他。
寡淡的月光下,令狐胤側(cè)首望過來,一張臉都仿佛藏在陰影里,但他臉部的輪廓清晰可見,只是逆光望下來時,看不清他臉上此刻是什么神色。
“不要再叫我將軍?!彼呀?jīng)不再是天擎的令狐胤。
跪在地上的眾人愣住。
令狐胤將手中的刀擲在地上,刀身沒入地里大半。
“北狄想我死,天擎想我死。”令狐胤漆黑的眼中,仿佛有妖異的光,又好似一團(tuán)靜靜燃燒的火焰,只是都是冷的,“這一回,他們怕是都不能如愿了。”
眾人仰面望著令狐胤,自五年前起,將軍就再也沒有露出這樣的神情。這種——睥睨一切的神情。
如今他們又見到了,心中也鼓噪起來。
令狐胤為自己是北狄的人,痛苦了五年。這痛苦到此刻,終于終結(jié),“你們可愿跟我,開疆拓土,另辟盛世?”
眾人聞,心頭火熱幾不能自抑。
哪個男人,會不想創(chuàng)下不世的開國偉業(yè)?即便眼前前途未卜——他們望著令狐胤,就覺得這個曾帶他們上陣殺敵的男人,能真正如他所說一般,另立為王。
“我等誓死效忠將軍!百死不回!”
“令狐胤已經(jīng)死在天擎?!彼揪筒皇翘烨嬷?,卻感念養(yǎng)育之恩,甘愿為皇帝驅(qū)策,如今令狐沛卻親手將他交出去,那恩情就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他就只是他令狐胤,“你們要稱我為——皇上?!?
周瑯將他從臨安救出來,他如今這個模樣回去,即便將周瑯帶走,又有何用?不如將周瑯留在謝縈懷手中,等他有朝一日,能將周瑯安然護(hù)在羽翼之下時,能以天下為庇護(hù)之時,再去將他奪回來。
只是,在此之前,他還要查證一件事……
南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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