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靠近h市西邊的老城區(qū),工廠煙囪后密密麻麻都是低矮的樓梯房,紅的灰的黃的,拼湊在一起毫無城市規(guī)劃的美感,但卻有家的感覺。
簡子星拎著行李箱上了三樓,用扁平的黃銅鑰匙擰開一道鐵柵欄大門,換一把,又擰開里面的防盜門。
“回來了?!彼麑χ諢o一人的房子輕聲說。
七十平的小兩居,家具泛著陳舊的黃色。生活瑣碎和卷子講義把房間擺得擠擠挨挨,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簡子星袖子也不放,直接擰條抹布把桌椅地面都擦一遍,而后沖進最里面的房間,又拎出一個空箱子,把要住校的東西往里扔。
手機響了起來。
他停下手上動作,瞥一眼來電,而后繼續(xù)面無表情地收拾箱子。
電話斷斷續(xù)續(xù)響了十分鐘。簡子星裝完箱,終于還是猶豫著接了起來。
“你翅膀硬了!那么好的大學(xué),那么好的專業(yè),多少人都進不去!復(fù)什么讀?你現(xiàn)在痛快點回家里來,學(xué)籍我?guī)湍阆朕k法,下個月直接去大學(xué)報道!”
簡子星眸中好不容易攢起的一絲忍耐散去,“你用我媽的號給我打?”
“子星。”那邊立刻換上女人的聲音,“別跟你爸橫,親父子連著血脈,哪能這么說話?你爸他拿你賬號擅自填報志愿是他不對,但本質(zhì)也是為你好。你實在不愿意學(xué)這門,到大二再轉(zhuǎn)到機械工程學(xué)院?!?
簡子星冷笑,“附中都不敢收我復(fù)讀,真等到大二,恐怕學(xué)校也會有一百個不湊巧的理由拒絕我轉(zhuǎn)專業(yè)?!?
王巧曼語露為難:“兒子,以后的事以后再酌情解決,你先跟你爸妥協(xié)一步……”
“不可能?!焙喿有且Ьo牙關(guān),又說,“我一步都不會妥協(xié)?!?
電話里紛亂了幾秒,李經(jīng)義吼道:“你把電話給我!直接問他!是不是因為那個養(yǎng)了他幾年的窮貨車禍住院他就不去上大學(xué)!人家都不認他這個綠兒子,還上趕著認爹!賤!賤得抽筋扒骨!”
簡子星把手機拿離遠了耳朵。
垂在身側(cè)的另一只手攥起拳,青筋暴起,太陽穴嘣嘣嘣跳炸。
早該見慣的荒唐仍在上演――
“李子星!你姓李!你是我李經(jīng)義的兒子,流著我的血!放著好好的李家大少爺不當(dāng),天天跑去給窮酸破小學(xué)老師當(dāng)龜孫使喚,你腦子里長蛆了你!”
簡子星機械地把手機重新架在耳邊,聲音冷酷譏誚,“窮酸破小學(xué)老師從小教我君子懷德,不像你銅酒之臭,只會口吐芬芳。”
女人抽泣的聲音伴隨而來,王巧曼哭著說,“兒子,家里這攤爛關(guān)系是媽媽帶給你的,是媽不好。簡華高危住院,這件事媽來想辦法好嗎?我找人給他辦轉(zhuǎn)院,你安心去上大學(xué),別跟你爸犟了?!?
“你們要是敢挪動我爸我就報警!”簡子星終于爆發(fā),話筒懟在嘴邊,“聽清了!我雇人從早到晚守在醫(yī)院!別讓我聽說李經(jīng)義和他的人邁進醫(yī)院大門一步!”
吼完,簡子星果斷掛斷電話,把對方號碼拉黑,拎起兩個拉桿箱轉(zhuǎn)身就走。
從老房子到英中,要坐二十七站公交,中間倒一次,下車后還要在一條羊腸小路上再走五分鐘。
簡子星逐漸摸不準(zhǔn)自己的心情,一肚子支離破碎的情緒在看了兩個小時晃悠悠的城市和江景后逐漸失真。
他拖著兩個拉桿箱拐進那條有些陰森的小路,轱轆還沒來得及和地面撞出聲音,就聽見了不遠處的動靜。
一伙人,準(zhǔn)確說是四個,三對一。
“一”后背頂在圍墻上,離老遠能看出哆哆嗦嗦。
至于“三”,一米六七八全占了。一米八目測有一八五,但從站位判斷,一米七那個才是老大,說話的也是他。
“就這點?打發(fā)要飯的呢?”他手往墻上一撐,“都復(fù)讀了,家里沒多給點錢讓吃好的?”
“我今天全充飯卡了。”一的聲音打著顫,“別打我,我不能耽誤課。下周再多轉(zhuǎn)你點行嗎?”
一米七哼笑一聲,“飯卡交出來。”
“別?!币患钡膸Э抟?,“交飯卡我這禮拜吃什么,通融一下吧……”
他話音還未落,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亮?!叭敝形ㄒ坏哪莻€一米八摸出一柄削水果的陶瓷刀,指間一滾,俠客挽劍花似地瀟灑。
錚地一聲,水果刀插進背后的墻,冷冰冰地貼著臉蛋。
一米八開口,微磁性的聲音里挑著懶洋洋的笑意,“飯卡,別讓我大哥久等。”
被撐場子的一米七頓時腰板更直了。
簡子星滿臉陰霾,拖著箱子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余光里慫包一邊哭唧賴嚎一邊掏飯卡,而剛剛拿水果刀玩雜技的一米八卻忽然扭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簡子星停住腳步,平靜無怵地偏頭看回去。
穿過半條羊腸小道。這么一眼,簡子星有點發(fā)愣。
跟想象中渾身散發(fā)著污穢人渣殺馬特氣息的形象不太一樣。
高個子的男生,黑發(fā)干凈利落,白襯衫穿出幾分吊兒郎當(dāng)?shù)臍赓|(zhì)。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放松狀態(tài)下仍線條緊繃的手臂。有少年時期的瘦,但也昭示著澎湃的力量。
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銳利又散漫的姿態(tài)。
不像是認真做小弟的。
自然更不像認真想搶錢的大哥。
簡子星發(fā)愣,對方似乎也有些發(fā)愣。那道視線從他目光中偏開,又定格在他耳垂上。
慫包交了飯卡轉(zhuǎn)身就往反方向跑,收了飯卡的一米七也看過來,一秒微愣,下一秒扯開嗓子喊,“那個!過來!”
簡子星二話不說,把兩個拉桿箱踢到墻角停穩(wěn),挽起剛放下沒多久的襯衫袖子,走上前去。
很少打架。但不是不能打。
就算打不過被揍一頓,也算一場痛快的發(fā)泄。
昏暗的小道上,只有右耳的耳釘閃亮。
他走到三人近前,一米六和一米八挺身而出,把一米七護在后面。
一米八極輕地哎了一聲,笑意散漫,配著上揚語調(diào):“少俠不交費,直接動手?”
欠揍的說話方式。
簡子星眸子一凝,“少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