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時節(jié)，成都城的草木十分茂盛。古樸的都指揮使司衙門里，亦仿若一片園林。

林蔭深處，焚香繚繞。西平侯沐晟正坐在一只石凳上的蒲團上，看著面前石桌上的棋盤。石桌對面，坐的是一個肚子微微隆起的年輕小娘。

這時一個身穿布袍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俯身在沐晟耳邊沉聲道：“徐將軍到了，帶著客人?！?

“請徐將軍?！便尻煞愿赖?。他接著抬起頭，看向?qū)γ媾踔颈P的丫鬟，“扶沙依夫人進屋歇會兒，小心一些?！?

夷族小娘沙依聽罷，知趣地站了起來，屈膝道：“妾身告退?！?

沒過多久，沐晟軍左副將軍徐韜獨自走了進來。他抱拳執(zhí)軍禮，然后靠近了低聲說道：“侯爺，來的人是戶部主事張鶴，聽說是刑部尚書呂震的女婿。這人不走湖廣，卻從陜西過來，在廣元地面上被韋都督的人先抓住了?！?

徐韜拿出了一只信封，上面的漆封已經(jīng)破損，信也撕開過。沐晟接到手里，問道：“韋達開的信？”

“是?！毙祉w道。

信上寫著刑部尚書呂震的字。稱戶部尚書郭資有功于朝廷，今陷于漢王之手，請派官員前往交涉，并赦免漢王府左長史錢巽等人。下面落款有呂震的名字以及印章。皇帝朱筆批復(fù)：準(zhǔn)奏。

沐晟看了兩遍，將信放在石桌上，卻久久沒有回應(yīng)。

徐韜終于忍不住又提醒道：“那張鶴正在都司大堂外面候著?！?

“呂震的女婿，走陜西繞道……”沐晟皺眉一臉苦思的表情。

徐韜聽罷小聲問道：“這里邊有蹊蹺？”

沐晟道：“當(dāng)然蹊蹺！呂震一直是東宮黨羽，太宗朝之時，就是他這個女婿張鶴朝見失儀，卻被太子寬恕了；然后他們岳婿倆都為太子吃過牢飯。郭資雖是要緊人物，但朝廷也不必派另一個心腹來敵境罷？”

徐韜恍然，豎起大拇指道：“侯爺高！”他接著又困惑道，“張鶴前來，究竟要干甚么？”

沐晟道：“我哪知道？”

徐韜道：“叫他進來問問。”

沐晟搖頭道：“慢！”

沐晟從石凳上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又站在原地，轉(zhuǎn)過身來：“馬上把他送去云南！連同這封信一起交給漢王?！?

徐韜怔了一下，抱拳道：“末將得令！”

沐晟又招了招手，小聲道：“在路上設(shè)法叫他說出內(nèi)情。告訴他，不說便沒有機會了?！?

“末將明白。”

徐韜剛走，陸涼衛(wèi)指揮使陳貞便進來了。陳貞未穿甲胄，穿著一身紅色的官服，乍看與文官們穿的衣裳差不多，區(qū)別是胸襟上的補子。大明武官品級高，便是一個衛(wèi)指揮使也是正三品，而管一個縣的文官卻只是低級官員。

陳貞拿著一本卷宗過來，呈到了沐晟跟前。沐晟隨手翻了一下，上面幾乎全是用蠅頭小字寫的口供，便問道：“告訴我結(jié)果?！?

“末將派人審訊蜀王府當(dāng)日的戲班子和奴仆，又審問了相干人等。發(fā)現(xiàn)當(dāng)日的刺客，可能與蜀王府關(guān)系莫大！只是苦無證據(jù)，一時又不敢輕易審問蜀王?！?

沐晟聽罷，斷然說道：“此案到此為止！將卷宗送給徐韜，叫他一并送往昆明?！?

……押送朝廷使臣的騎兵，當(dāng)天晚上留宿于龍泉驛城。他們要先到達四川布政使司的瀘州，然后走烏撒達瀘州道去云南。沿途是西南三省的一條重要驛道，驛丁馬匹充足，一隊人騎馬要不了多久便能到昆明。

驛站的官吏差役幾乎沒有變動，照樣領(lǐng)著俸祿。四川布政使司發(fā)了份邸報，告訴大伙兒，各級官員只消遵從布政使司政令，合乎大明律法。在其位謀其政者，無須擔(dān)憂余下諸事；違抗政令者，比照大明律嚴懲不貸！

于是各府州縣驛站官員，不管究竟皇帝和漢王誰有理，他們也不直接奉朱家的命令、只管三司的政令。而四川三司的官員，其產(chǎn)業(yè)田土受沐晟的軍隊庇護，短短數(shù)月已經(jīng)和沐晟等人結(jié)交、情投意合關(guān)系和睦。

當(dāng)天傍晚，徐韜叫心腹守著張鶴住的客房。太陽下山后，他便一身布衣打扮走進了張鶴房中。

張鶴是個青年俊才，面皮白凈儀表堂堂。徐韜見張鶴起身作揖，也客氣地抱拳回禮。徐韜先開口道：“本將乃西平侯軍左副將軍徐韜。洪武中，本將追隨黔寧王征戰(zhàn)云南各地，后多年在沐府任職，洪武末年出任大理府總兵官?！?

張鶴聽到這里，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作揖道：“在下張鶴，今為戶部主事。”